文｜武楷斯

我是一個將旅行和尋舊融入生命的人。從十三年前起，我開啟了間斷性的尋舊之旅，足跡遍布全球三百多座城市。起初，我只用眼睛記錄，后來逐漸熱衷于收集當(dāng)?shù)乩衔锛鳛榧o(jì)念。在城市中尋舊，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當(dāng)?shù)氐呐f貨市場。從此，舊貨市場成了我旅行中不可或缺的目標(biāo)，我稱其為“走南北，尋東西”。

在舊貨市場買下了一個路人的背心

我喜歡的舊貨市場，不是那種專售彩電、冰箱、空調(diào)的二手店，而是雜亂無章的破爛地攤。在一堆被遺棄的物品中，尋找一件與自己靈魂契合的舊物，我覺得這是極其浪漫且富有詩意的事。與純粹的買賣不同，市井里的舊貨市場自帶人文氣息，這種氣息源于三個特征：獨一性、野趣、歷史感。

“獨一性”在于舊物被人使用過，上面的每一處痕跡、創(chuàng)傷、汗?jié)n、包漿，都是一段故事，共同造就了物品的獨特。攤主們會將這種特色包裝成賣點，為追求獨一無二孤品的年輕人提供了極大的情緒價值。

“野趣”方面，中國的舊貨市場是最“野生”的。大量無人組織的舊貨地攤，自發(fā)野蠻生長，小土坡、橋下、臭水溝旁，都能成為舊物市集的場所。在中國不少經(jīng)濟發(fā)達城市的舊貨市場，還保留著“鬼市”“天光墟”等古老稱呼，其地點的隱蔽性和隨機性，增加了旅行中的尋找難度，卻也讓我充滿探索的趣味。

廣州的“天光墟”

除了市場的野趣，市場里的物件也極其隨機，這里仿佛有萬物，甚至有你想象不到的東西：塵封的百寶箱、失戀情人的定制禮物、泛黃的照片、開封的過期牛肉干，還剩一半的骨灰盒……你永遠(yuǎn)不知道今天在市場里會遇到什么，正如攤主所說，“今天賣什么，取決于收到了什么”，這種未知感太迷人了。

舊貨市場里可以有萬物

“歷史感”是一種神奇的耦合。得益于中國老一輩勤儉節(jié)約的傳統(tǒng)美德，大量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舊物被完好保留，隨著房屋清理，這些充滿歷史感的老物件流入地攤，成了舊貨市場的熱門貨。八十年代的工藝品、解放前后的老家具、特殊時期的標(biāo)語題詞……都讓懷舊愛好者們心動不已，這些舊物也在“破爛”與“古董”之間不斷切換身份。

物品是歷史的證據(jù)，在我看來，這些“破爛”蘊藏著一座城市的近代史。我常常先去當(dāng)?shù)夭┪镳^學(xué)習(xí)理論知識，再去舊貨市場實踐，往往會有不錯的收獲，也讓我對城市文化有了更深的理解。

讀書、行路、格物，三者缺一不可，這是我認(rèn)識世界的方式。

淘舊書

旅行中，我常為了一座城市的舊貨市場停留多日，甚至?xí)蛞粋€舊貨市場專門出行。2020年，有人發(fā)給我一張四川成都洪河市場即將拆遷的圖，我和女朋友連夜硬座趕往成都，記錄下了洪河市場最后的模樣。

楊師傅有個一千平米的老家具倉庫，沒有店名，他的家具需修復(fù)打磨上蠟后出售。對于修復(fù)，愛好者看法不一：追求干凈棱角分明的很喜歡；熱衷于原始韻味的則不忍直視。不過貨賣識家，各有所愛。劉虎、楊剛和幾個兄弟有個3號舊物倉庫，他們之前在三圣鄉(xiāng)有個院子，前兩年拆遷后，又把物件搬回了洪河，把舊物愛好當(dāng)作陪伴，似乎也輕松了些。

逛完洪河，我在成都又生活了一個月，認(rèn)識了舊物迷麥克，他帶我找遍了街頭巷尾的舊貨市場，我一個不漏地全部記錄了下來，足足有14個?？梢哉f，我是走遍全成都這些市場的唯一旅行者，這種經(jīng)歷十分難得。

成都的舊貨攤

返程廣州前一晚，我們徹夜打包戰(zhàn)利品，一部分發(fā)物流，一部分自己帶上火車。我的登山包里裝的不是火腿、方便面、八寶粥，而是一個損壞的顯像管電視屏幕，我還在市場買了個小手拉車，才把六七十公斤的舊物運上車廂，現(xiàn)在想來都覺得瘋狂！

攜帶上火車的舊物

我不僅在國內(nèi)尋舊，也常去國外淘寶，尤其是東南亞，那里交通方便、文化多元，適合一邊旅行一邊尋舊。

一次偶然，我看到軟件上廣州馬尼拉往返機票只要兩百出頭，便一下買了十張。每次去我都瘋狂探索舊貨市場、vintage店和古玩店，成了名副其實的“舊物獵人”。后來，我還發(fā)展出了海外旅行團，菲律賓的舊貨市場是必去景點，讓很多人體驗了海外撿漏。我會幫客人在混雜英語與他加祿語的市場上砍價，讓他們獲得獨一無二的旅行紀(jì)念品。

一邊旅行一邊尋舊

在歐亞大陸的明珠土耳其，“尋舊”也有難忘故事。我兩次去土耳其，間隔僅一周。當(dāng)時我在伊斯坦布爾的阿富汗古董店買了一百公斤舊物，發(fā)現(xiàn)郵寄要四千，而一張往返機票也是四千，我便果斷再來一趟，親自帶回。

對我來說，伊斯坦布爾必去的地方，是歐洲新區(qū)小巷里的古董店。從純真博物館下拐就是古董店街區(qū)，還有一些二手舊物店。每個店都有店主的個人風(fēng)格，有的把大家具擺在門前院子，有的用干凈玻璃櫥窗陳列，有的不拘一格，把別人不要的破爛當(dāng)寶貝，招牌寫著“deranged collector”（瘋狂的收藏家），有的專門賣土耳其地毯，商場里上千的藝術(shù)品在這里一百就能淘到。

國外的舊貨市場

這里是歐亞文明的十字路口，德國老相冊、景德鎮(zhèn)瓷器、土庫曼斯坦繡衣、沙特阿拉伯古蘭經(jīng)文、國父凱末爾畫像和上世紀(jì)60年代美軍軍裝同懸一室。

無論如何，這里都是尋舊者的天堂。

（武楷斯：永續(xù)舊物店主，從事舊物回收10年，舊物愛好者、收藏者。本文圖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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