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林火山》整部影片仿佛被困在了九十年代，無論是演員陣容還是敘事元素，都帶著過去的影子，是一部屬于過去的電影。

近一兩年，香港電影的拐點現(xiàn)象集中爆發(fā)?！恫讹L追影》在票房和口碑上都表現(xiàn)出色，證明了新老代際合作能讓香港電影煥發(fā)生機；而《風林火山》在五月戛納影展放映后，直到十月才全面上映，結果卻與預期落差很大。

這兩部電影類型不同，但都體現(xiàn)了香港電影的共性與掙扎。老港片的影響力依舊強大，在這種影響下，創(chuàng)作者要么因過度致敬而迷失方向，要么努力推陳出新，去吸引新的觀眾。市場殘酷，觀眾口味變化快，任何大師、明星和故事原型，都得給新敘事留出空間。

《風林火山》展現(xiàn)了導演麥浚龍對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情懷。他試圖用極致的想象、制作和視聽語言，重現(xiàn)九十年代香港電影黑暗霓虹神話的復雜魅力。英文片名“Sons of the Neon Night”（霓虹燈之子），很貼切地概括了片中角色的特點。

影片中有李氏兄弟（金城武、杜德偉）、殺手小隊（古天樂）、警察（劉青云、梁家輝）等重要角色陣營，而故事的起點和終點都落在了劉思欣腹中的孩子上，最后思欣與孩子成了李家的幸存者。

中文片名“風林火山”出自《孫子兵法·軍爭篇》，但在影片里，它不是兵法概念，而是給生死賦予了神秘含義，象征著互相毀滅、無一幸免的災難結局，就像風火焚林毀山的破壞力。

這種“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悲劇性，香港電影的觀眾并不陌生。在銀河映像或受其影響的作品中，常能看到類似用天象來暗示天意宿命的例子，如下雨（《文雀》）、日食（《意外》）等。

下雪的銅鑼灣

對麥浚龍來說，下雨等天象太普通了，王家衛(wèi)也常用。而《風林火山》中最燒錢、最核心的概念，是一個不斷下雪的香港，一個被極致獨裁美學重新設計的城市。

從《風林火山》能看出麥浚龍的矛盾與焦慮。他想超越經(jīng)典，卻處處陷入經(jīng)典的泥潭，好不容易聚集的故事精髓，很快就被他的野心擊碎，只留下破碎的故事。

戛納放映后，網(wǎng)上有人調(diào)侃麥浚龍想成為新一代王家衛(wèi)，這并非毫無根據(jù)。公映版剪掉了殺手（古天樂）向思欣（高圓圓）表白的感情戲，讓人聯(lián)想到《花樣年華》中梁朝偉與張曼玉在小巷擦身而過的場景。

《風林火山》本身多線敘事就缺乏深入發(fā)展，古天樂與高圓圓的情感線只會讓觀眾更困惑，無法達到《東邪西毒》的效果。巧合的是，兩部電影的剪接都是張叔平。

當年《東邪西毒》票房失利，后成經(jīng)典。如今《風林火山》對警匪類型的詮釋，獨特性并不突出，除了下雪的銅鑼灣，很多角色和理念都是二手的。

開場金城武從隧道中醒來，和《墮落天使》中他載李嘉欣穿過隧道的場景無縫銜接，仿佛一場三十年的大夢醒來。

其他角色的設定也有演員曾經(jīng)角色的影子。古天樂的殺手氣質(zhì)像《意外》與《黑社會》的混合，梁家輝的督察有《寒戰(zhàn)》行動處處長的神韻，劉青云飾演的黑警帶著《神探》中瘋癲的氣質(zhì)。

影片許多場景在不同文本間跳躍，銅鑼灣槍戰(zhàn)有射擊游戲感，輻射區(qū)對決致敬黑澤明《蜘蛛巢城》，便利店殺手復刻《文雀》，結尾酒吧場景模仿《樹大招風》。但這種致敬沒有提升整體表達，與角色設定相悖。比如李霧童這樣的人，不可能和其他人出現(xiàn)在同一個公共酒吧。

苦等八年，《風林火山》會是金城武的最后一部影片嗎？

《風林火山》有野心也有不足，但這不足以概括它的全部追求。它以決絕的態(tài)度，再現(xiàn)了香港電影熱烈的余燼。

在香港電影輝煌時期，明星經(jīng)得起大銀幕考驗，如同“半神”，特寫鏡頭下光彩奪目。

《風林火山》故事編織有疏漏，但每個場口和鏡頭都展現(xiàn)了視聽雕琢的光彩，演員也有強烈的角色存在感，盡管故事沒講完。

這部電影幕前幕后都是頂級配置，電影配樂還是坂本龍一的遺作。它屬于霓虹黑色電影，有香港特色，但在大師的肩膀上探索，卻沒走出新路。

受老港片影響遭遇創(chuàng)作挫折的，不止《風林火山》，《風再起時》（2023）也是大制作，云集巨星，想重現(xiàn)六七十年代香港風云，卻未達預期，還被指某些場景太像王家衛(wèi)。兩部電影面臨類似困境。

憑借《破·地獄》獲第4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的衛(wèi)詩雅，在片中飾演的細佬被認為是純“醬油”角色。

對香港元素的懷舊與致敬，不能只停留在過去，要給新一代留出位置。

《風林火山》呈現(xiàn)了一個情感表達障礙的世界，人們只能流血、生死，卻無法溝通。整個故事被困在九十年代，是屬于過去的電影。

相比之下，《九龍城寨》用老戲骨的同時，重現(xiàn)了電影“造星”的工業(yè)屬性，“四子”形象證明好故事能打造新IP。

《捕風追影》改編《跟蹤》時，給新老一代足夠戲份，互相提升表現(xiàn)，還把握了市場喜好，呼應了《九龍城寨》與《破地獄》中的年輕一代元素。

（喬奕思，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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