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真的要缺糧了嗎？

最近有兩則消息引起了廣泛關注，還被結合起來看了。一個是武漢倡議N-1點餐，10人進餐先點9人菜；另一個是前日央視新聞關注了餐飲浪費現(xiàn)象，其中網絡大胃王吃播秀被點名。

把這兩則消息結合起來看的人，內心產生了一種緊張情緒：新聞里都是要求節(jié)約食物的消息，是不是中國人又要體驗糧荒了？

我們今年早些時候也確實發(fā)過《今年，上億人可能餓死》。但從現(xiàn)在的狀況來看，饑餓主要威脅到的還是大量受到新冠疫情沖擊的貧困國家人口，而全球范圍內并沒有出現(xiàn)廣泛的糧食短缺——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上的糧食期貨品種都沒有過于異常的波動。

所以，今年的糧食供應還是有保障的，但有些時候可能會出現(xiàn)部分食品種類的價格大幅上漲，比如由于消費需求反彈和洪水災害導致的7月豬肉價格上漲高達85.7%。

如果你真的想囤積食物，倒是有種情況需要考慮。

澳大利亞入冬以來，新冠疫情突然反彈，每日新增數(shù)百例確診，《英語國家里的優(yōu)等生》里介紹的辦法看來在冬季面對病毒時還是過于松垮漏洞百出。由此可見今年冬天新冠疫情可能會卷土重來。

雖然我相信國內防疫措施最終能壓制疫情反彈，即使冬天再度爆發(fā)疫情也會像前段時間在北京的局部疫情那樣迅速壓制住。但假如像北京的疫情那樣，發(fā)生于大型農貿市場，導致城市的食品物流突然受到沖擊呢？假如會有暫時性的封城措施呢？

在這種情況下，你未雨綢繆，囤積一些食物是合理的。就像年初封城的那段時間，武漢的生存愛好者們早就為預想中的災難場景囤積了壓縮餅干和罐頭，幸運地做到了閉門不出，他們的感染率和死亡率都遠低于普通市民。

“糧荒”的恐懼，起碼今年在國內不大靠譜。雖然以后隨著全球氣候變化，極端氣候事件增加，糧食增產壓力會變大，未來糧食生產存在不確定性，但那好歹也是未來的事情了。今年與其擔心糧荒，不如擔心秋冬季節(jié)新冠疫情再度出現(xiàn)的潛在可能。

比起擔憂“糧荒”，倒是這件事上體現(xiàn)出的運動式治理的苗頭，更加令人擔憂些。

這些新聞的起點，是8月11日對制止餐飲浪費行為的批示，而且“武漢推行N-1點餐模式”的“武漢餐飲業(yè)協(xié)會”倡議書里就提到了該批示。他們嗅覺靈敏地搞出了這則倡議書，還讓這則倡議書被大眾“看”到了——這在動輒明星上熱搜的今天還是有點難度的。當武漢疫情后急需線下消費的現(xiàn)實和這則倡議書里“10位進餐客人只能點9個人的菜”的倡議出現(xiàn)奇妙反差的時候，這則新聞讓你看到就是勝利了——你很難不聯(lián)想點什么。

央視點名網絡大胃王就更厲害了，斗魚很快就回應，稱將積極響應中央相關號召，加強對之后的美食類直播內容審核，杜絕餐飲浪費行為，共創(chuàng)風清氣朗的直播氛圍。

有些運動式治理的開端就是這樣，本來是件很小的事情，突然被放大，先上的是宣傳輿論，你會驚訝地在媒體上發(fā)現(xiàn)突然強調了什么，然后事情就開始了。

2、運動式治理的定義和特征

運動式治理可不是現(xiàn)在在才有的，古代就有，而且如今的世界各國也不同程度地存在著運動式治理。

不過中國如今是大政府，縱向比起歷史上那些皇權不下縣的所謂中央集權大一統(tǒng)王朝，橫向比起世界上那些小政府乃至政府混亂不堪的國家，政府權力都是相當大的，動員能力也很驚人。強大的動員能力我們在今年疫情期間已經見識到了，也幫助我們壓制住了疫情，這也是王辰院士所說的打贏疫情組織戰(zhàn)的“組織”的由來。

大政府下，運動式治理也是很常見的，而且特點尤其鮮明。有學者就總結了中國運動式治理的定義及其特征。

在研究中，運動式治理是指由占有一定的政治權力的政治主體憑借掌握的政治權力、行政執(zhí)法職能發(fā)動的維護社會穩(wěn)定和應有的秩序，通過政治動員自上而下地調動本階級、集團及其他社會成員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對某些突發(fā)性事件或國內重大的久拖不決的社會疑難問題進行專項治理的一種暴風驟雨式的有組織、有目的、規(guī)模較大的群眾參與的重點治理過程。

該研究還總結了運動式治理的10個特點，以下結合事例進行說明：

1. 治理主體的權威性。這個權威性未必有大家想的那么高，往往主導的是大政方針，后面具體實行的時候相關部門怎么做就不好說了。比如近些年對環(huán)保很重視，去年6月3日對垃圾分類工作作出重要指示，之后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又比如一些部門會為了擴充權力或保持自己“有事做”，也會運動式治理，比如關停養(yǎng)豬場，這個知道的人不多，但在業(yè)內感受是很深的。

2. 治理客體的特定性。這個也好理解，比如垃圾分類的特定對象是小區(qū)垃圾管理，養(yǎng)殖環(huán)境治理針對的是環(huán)保不合規(guī)的中小養(yǎng)豬場。

3. 治理方式的運動性。垃圾分類的切身感受大家還有記憶，就不多說了，治理養(yǎng)豬場很多時候是簡單粗暴地關閉。

4. 治理時間的短期性，是指治理主體在治理過程為了達到目的，會最大限度地調配公共資源以協(xié)助治理的開展，力度很大，速度很快，時間長了成本也高，所以是短期的。還是看垃圾分類，比起半年前鋪天蓋地的宣傳，垃圾分類現(xiàn)在已經沒多大熱度了。

5. 治理目標的預定性。運動式治理是針對已經發(fā)生的事件或久治不愈的社會疑難問題的事件實施發(fā)動，比如環(huán)境問題也確實早已存在。

6. 治理結果的反彈性。在不少城市，垃圾分類讓小區(qū)里少了不少垃圾桶，可是居民的扔垃圾習慣也沒有改變很多。

7. 治理手段的強制性。上海當初推行垃圾分類是有罰款措施的。

8. 治理成本的虛高性。推動垃圾分類顯然消耗了很多行政成本。

9. 治理效率的高效性。垃圾分類已經推行到很多城市了，至于整治養(yǎng)豬場嘛，2016-2017年間，全國生豬因限養(yǎng)禁養(yǎng)減少3600萬頭，約占存欄量的8%。

10. 治理過程的模式性。該研究認為運動式治理一般遵循這樣的流程，即治理客體的出現(xiàn)——成立專項治理領導小組——制定實施方案——召開動員大會——實施治理——檢查反饋——回頭看——總結評估等八個環(huán)節(jié)。垃圾分類目前應該還在實施治理環(huán)節(jié)，按照住建部規(guī)劃，今年年底，46個重點城市基本建成垃圾分類處理系統(tǒng)，其他地級城市實現(xiàn)公共機構生活垃圾分類全覆蓋。

3、運動式治理造成的恐慌

按照以上運動式治理的分類和特點看，目前針對浪費糧食剛開頭的輿論準備工作，也還沒到典型的運動式治理流程中，還算不上多么典型的運動式治理。比如專項治理領導小組還沒成立。

但有些運動式治理的特點已經展露出來了。

比如治理手段的強制性，已經有吃播博主下架其全部短視頻了。

比如治理結果的反彈性。其實針對浪費糧食的治理風潮這也不是第一次，幾年前就有過那么一次了，當時就有一位知名企業(yè)家站出來表示要把“光盤行動”進行到底。只不過沒過多久，這位企業(yè)家的名字和治理運動一道逐漸減淡出了人們的視線，可見上次甚至還不能說是完整的運動式治理就漸漸沒了影響力。這一次，關于這位企業(yè)家的報道又來了……至于接下來怎么發(fā)展，也許就像幾年前的那次一樣逐漸悄無聲息了，也許這次力度更大更堅決，可能會有類似于垃圾分類的演化效果。

但這最初的輿論宣傳，已經讓很多人產生了誤解甚至恐慌。畢竟人類不是三體人，不能直接讀出別人的想法，自己的腦子把信息加工成什么樣子也容易被人誤解。大張旗鼓的動作，本就容易讓人往多里想。

就像清朝乾隆年間，有段時間經濟不大好，民眾對外來人口的信任感降低，原本靠著各種神秘法術傳說行走江湖的道士、和尚等社會邊緣人，就容易被本地人當作用邪術勾人魂魄的外來威脅。由于僧人道士到處流動，多地也就出現(xiàn)了他們叫魂的謠傳（現(xiàn)代人明白他們本無此能力，但在古代人們相信他們有神秘法術）。本地人常常處于恐懼將他們押到官府，或者直接毆打他們。

原本是謠言引發(fā)地方治安案件，各地地方官多讀些書見識多些，也就看穿了低調處理了。但沒想到有關消息傳到了乾隆那里。

乾隆腦子里維護統(tǒng)治的弦繃得很緊，腦洞也大，聽說此類案件里有個細節(jié)是剪人發(fā)辮，就把此類案件和反清活動聯(lián)系在一起，搞起了運動式治理，要求原本低調處理的地方官更加重視。乾隆訓斥他們的話可不好聽，說他們“化大為小，化有為無之習，各省皆所不免，而江南時為尤甚”。

皇帝發(fā)話了，地方官們苦不堪言，只能嚴加搜查道士和尚，抓了一批人，屈打成招，又牽連了更多人，押到京城。

等到這些人在京城受審，才發(fā)現(xiàn)他們口供都對不上，很多是屈打成招。乾隆尷尬地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所謂的反清活動只是自己腦補，但又不好直接認錯，只能把所有的責任推到各省官員身上。在關鍵信息上作出誤導的官員被乾隆貶官，而在官方的公文里，乾隆直接指責道“各省隱瞞于前，復又塞責于后”。

在這場運動式治理中，原本地方官認識到“叫魂”只是民眾恐慌產生的謠言，把對僧人道士的審判證據公布一下，久而久之謠言也就淡化了，低調處理是對的。但沒想到皇帝得知了這件事，要求他們繼續(xù)追查，到處捕拿會“叫魂”的人，反倒讓這一謠言繼續(xù)傳播，驚擾地方，造成更多誤解 。

那些被抓住的無辜的人，哪能想到皇帝以為他們要反清復明呢？

4、先放心吧

在運動式治理中，由于治理主體是有權威的，自上而下發(fā)動，下面的公務員要么只能配合，要么主動表忠心，一方面導致公務員團隊疲于應付，另一方面他們也只能主動或被動地把事情搞過火。

比如原本選擇低調處理“叫魂”案件的地方官員，因為皇帝的重視，害怕受到斥責甚至追責，只能選擇表忠心，辦大案，抓住無辜者加以拷打送到北京。

有些官員在這個時候會表現(xiàn)得很積極，為了表忠心，以便從中擴大自己的權力。

被整治的客體就比較慘了，那些被抓住的無辜的人想不到，他們會因為皇帝的警惕心和腦洞而卷入一場運動式治理中，被抓住拷打。

很多養(yǎng)豬戶也沒想到，怎么突然查環(huán)保，關養(yǎng)豬場了呢？前期的投入可怎么辦？

從糧食安全的角度出發(fā)，民眾對糧食安全有一定的憂患意識也算是件好事。

畢竟隨著氣候變化，像我國這樣氣候受季風影響比較大的國家，很容易出現(xiàn)極端氣候造成糧食減產，食品價格上漲等。今年水災導致各種副食品價格上漲就是一個例子。

另一方面盡管國內主糧應該不缺，但像大豆等還很依賴進口，榨油喂豬都要用。更何況保障糧食生產的化肥等物資生產也需要石油等原料進口，而這很受中美關系的影響?，F(xiàn)在高層已經在找替補了，但誰知道這替補什么時候能磨合好，品質和價格又是不是能讓人滿意呢？

但運動式治理造成民間誤解，加劇恐慌，倒也完全不必。

更何況，豬肉價格上漲也有環(huán)保部門運動式治理的一份功勞，全國生豬因限養(yǎng)禁養(yǎng)減少3600萬頭，這可是推動豬肉上漲的一大因素。后來豬肉價格大漲，可以說是很打臉了，不得不找補回來，生態(tài)環(huán)境部只能會同農業(yè)農村部督促各地規(guī)范禁養(yǎng)區(qū)劃定和管理，今年3月宣布完成，全國共調減禁養(yǎng)區(qū)1.4萬個。

可是這兩三年被折騰的養(yǎng)豬戶，他們的損失，又該誰負責任呢？就更不用說吃了這么久昂貴豬肉的民眾了。

另外，中國強大的組織動員能力是珍貴的組織資源，在對抗新冠疫情過程中體現(xiàn)了巨大優(yōu)勢。但是上半年這么折騰，相關工作人員已經很累了?！吧厦媲l線，下面一根針”，基層工作人員的寶貴精力，也經不起更多運動式治理的折騰了，秋冬還要應對有可能發(fā)生的新冠疫情二次爆發(fā)，基層工作人員的弦也實在不宜繃得太緊。

沒必要再自己嚇唬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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