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時空里的明月之光
原創(chuàng) 陳彩林 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 北京

每到中秋,人們總會懷想月亮。而在中國文學的長河中,月亮更是處處可見,讓人能感受到一顆散發(fā)著民族氣質(zhì)的文心。
月亮是中國文學的經(jīng)典意象,也是中華文化的經(jīng)典審美符號。所謂經(jīng)典,一是影響深遠,自《詩經(jīng)》起,月亮就進入了中國文學審美系統(tǒng),照亮了中國文脈,從未間斷;二是影響廣泛,李白“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的《靜夜思》被稱為“千古第一思鄉(xiāng)詩”,可見其家喻戶曉;三是具有恒久的超越性,能安頓和提升人的心靈。

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說:“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蓖鯂S認為:“詞以境界為上?!彼麑⒕撤譃椤坝形抑场迸c“無我之境”,還說:“古人為詞,寫有我之境者為多。然未始不能寫無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樹立耳。”詞的境界其實就是心靈的映照。文心是人心在語言上的體現(xiàn),所以寫文章要先修養(yǎng)心靈。
《楞嚴經(jīng)》里講:“如人以手,指月示人。彼人因指,當應看月。若復觀指以為月體,此人豈唯亡失月輪,亦亡其指。何以故。以所標指為明月故。”這里存在一道文心的分水嶺,能看到月亮的人寫出的文章空靈,只看到手指的人寫出的文章渾濁。空靈之文,如文章本就自然天成,是作者偶然間靈感突發(fā)而得,天賦與努力合二為一,是神來之筆,也就是王國維所說的“合乎自然”“亦必鄰于理想”;渾濁之文,是勉強為之,為了寫文章而寫文章,功利心太重,文思混亂,最終難以成為能安頓和提升心靈的作品。
人心本來寬廣,人性本就純真,卻因為被眼前的利益束縛而變得狹隘、虛偽和怪異。高懸在中國文學時空的那輪明月,至今仍為我們指引著文心的方向,成為挽救人心下墜沉淪的審美力量。
在月亮剛進入審美系統(tǒng)的月原型時期,它就和美好的“象與境”聯(lián)系在一起。《詩經(jīng)》中唱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月亮出來時皎潔無比,月光如玉,照亮大地。在這樣美好的自然環(huán)境中,美人出現(xiàn),儀態(tài)優(yōu)雅,身姿婀娜。這種美好穿越時空,最終演變成了中華民族的“春江花月夜”,還有“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人間美好祝福。月亮以最潔白的光和最圓滿的形,洗滌著我們的心靈,讓我們即便歷經(jīng)苦難,也依然對美好充滿希望。
自魏晉南北朝審美進入自覺期后,月亮逐漸呈現(xiàn)出立體的形態(tài),到唐詩時達到巔峰。詩人們不僅用審美的眼光欣賞月亮,還從月亮展開對社會歷史文化和人生宇宙模式的思考,追求更豐富的意境和意蘊。月亮帶給我們更廣闊、渾融、豐腴、完滿的文心,反過來,這樣的文心又進一步豐富了月亮的形象、意義和境界。月亮和文心之間形成了持久的相互構(gòu)建關(guān)系。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李白筆下的月亮既有豪邁、灑脫,又有孤獨、愁思??梢韵胂螅瑥奶焐缴鸬拿髟陆o了李白多少超越現(xiàn)實的激情,對月獨酌又安撫了他多么孤獨的內(nèi)心。明月激發(fā)、撫慰著李白,李白也成就了月亮,讓它不再是冰冷的星體,而成為回鄉(xiāng)的指引。
“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杜甫的月亮氣宇沉雄、曠遠壯美,又纏綿悱惻、悲婉微至。這樣的月亮能讓我們既胸懷大志,又不失柔情。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王維的月亮幽靜、空靈、明潔、澄凈,將客觀環(huán)境和主觀情感都推向了極度幽雅、脫俗的境界,但又不乏生機。他的月亮仿佛是一位知音,靜靜傾聽著世人的心聲,平息著人們追名逐利的焦躁和患得患失的情緒。竹海清幽,明月朗朗,讓人進入與自然融為一體、與天地同在的禪境。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王昌齡的月亮是高懸在大漠邊關(guān)的冷月,也是讓將士和家人柔腸百轉(zhuǎn)的暖月。這輪月亮既充滿了歷史的蒼茫感,又蘊含著將士思鄉(xiāng)和報國的現(xiàn)實情懷,意象壯闊而凄涼,情感蒼涼悲惻而又慷慨有力。這雄渾悲壯的月亮激發(fā)了將士們的雄心和意志,他們防守時“不教胡馬度陰山”,出擊時“不破樓蘭終不還”。
白居易、孟浩然、杜牧、李商隱……眾多文人跟隨明月的腳步,共同描繪出一輪讓我們充滿文化自信的中國月。

這輪中國月又反過來滋養(yǎng)了中國文人的文心,乃至中國人的文化之心。
月升月落,月圓月缺,時光流轉(zhuǎn)。月亮從自然走進我們的生活,經(jīng)過生活的滋養(yǎng)升華為美的形象,而它作為美的形象又賦予生活以藝術(shù)品格。月亮以極大的包容性成為各階層生活的公約數(shù),成為中華民族重要的認同標識和凝聚紐帶。
《禮記》記載:“天子春朝日,秋夕月。朝日之朝,夕月之夕?!边@是帝王祭月的傳統(tǒng)。北京的月壇就是明清皇帝祭月的地方。文人賞月的習俗源于帝王祭月,后來從廟堂祭祀變成了抒發(fā)情感、娛樂消遣。詠月遣興成了文人的習慣。就像蘇軾在《水調(diào)歌頭·明月幾時有》的題記中所說:“丙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直到現(xiàn)在,這首詞依然是中秋節(jié)最受歡迎的詠月之作?!鞍菰峦ぁ薄巴聵恰钡荣p月的地方,不僅在古籍中常見,遺跡也遍布各地。
祭月、賞月的習俗走向民間后,逐漸褪去了神圣性和抒情性,演變成了渴望團聚、幸福的拜月習俗。中秋節(jié)成為了和春節(jié)一樣具有世俗情趣的傳統(tǒng)節(jié)日。有了這個節(jié)日,民間就多了一個狂歡的理由和機會,這對終年勞作的人們來說是一種生命的釋放?!稏|京夢華錄》記載:“中秋節(jié)前,諸店皆賣新酒,貴家結(jié)飾臺榭,民家爭占酒樓玩月,笙歌遠聞千里,嬉戲連坐至曉?!币故型ㄏ鼱I業(yè),游人通宵不斷,這都是拜月帶來的熱鬧景象。
有了豐富的生活基礎(chǔ),審美就不會空洞;有了悠久的文化涵養(yǎng),文心就不會枯竭。因為這輪中國月,因為這顆中國文心,中國文學才散發(fā)出“長伴云衢千里明”的純凈光芒,中國人的生活才有了奔月的美好想象和動力。
作者系玉林師范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
原標題:《中國文學時空的那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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