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重慶十八梯的煙火與解放碑的霓虹交織，一位普通嬢嬢背著背簍穿梭其中。她彎腰撿起廢棄的“城市碎片”，在生活的廢墟里，一草一木地構(gòu)建起屬于自己的詩意“花園”。

1905電影網(wǎng)專稿 一位紀錄片導演，歷經(jīng)9年陪伴式拍攝，將這段平凡又精彩的生活拍成電影。該電影亮相國內(nèi)外多個知名影展，還榮獲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金爵獎最佳紀錄片、莫斯科國際電影節(jié)圣喬治獎最佳紀錄片等多項重磅大獎。

經(jīng)歷9年拍攝，4年等待，這部紀錄電影《胡阿姨的花園》終于和觀眾見面了。

在上映前夕，導演潘志琪做客1905電影網(wǎng)《對話》欄目，講述9年間的創(chuàng)作故事——如何通過鏡頭，帶觀眾走進胡阿姨的世界，領(lǐng)略那座在生活褶皺中屹立不倒的“精神花園”。

“這部片子既是胡阿姨的故事，也是每個人守護自己內(nèi)心花園的故事?！迸酥剧髡f，“胡阿姨身上有這個時代我們所需的，直面生活的勇氣?！?/p>

2010年的重慶之行，是潘志琪創(chuàng)作生涯的重要轉(zhuǎn)折點。當時他因參加影像交流展，在朋友帶領(lǐng)下走進了即將進行舊城改造的十八梯。

“那里的煙火氣息與周邊現(xiàn)代化高樓大廈的反差極大，仿佛進入了靜止的時空。”潘志琪回憶道，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碰撞讓他立刻意識到，這片即將消失的街區(qū)蘊含著城市化進程中的生動素材。帶著“這些人將來會去往何處”的疑問，他開始了在十八梯的調(diào)研。

最初的兩年，潘志琪把鏡頭對準了街區(qū)里的各類人物：開茶館的老太太、老中醫(yī)、老式錄像廳老板。這些鮮活的形象雖承載著市井記憶，但無法滿足他心中的表達需求。

直到2012年，他偶然“闖入”了胡阿姨的花園。

“琳瑯滿目的廢棄商業(yè)物件，在胡阿姨的‘花園’中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力，宛如一場過去與當下的對話?！迸酥剧魅绱嗣枋龀跻姇r的震撼。

穿過這座由“別人眼中的廢物”搭建的花園，他發(fā)現(xiàn)了隱藏其中的簡樸旅館——常年以幾元錢的低價，為生活困難的人提供落腳之處。

第一次參觀時，胡阿姨帶著他在旅館狹窄的空間里爬上爬下，無論是日常用具，還是墻上掛著的“小心地滑”“小心摔倒”等標識，大多是胡阿姨拾荒所得。

“有時話還沒說完，我就從樓梯滑了下去?！边@種充滿生活質(zhì)感的場景，讓潘志琪敏銳地捕捉到了人物的獨特性。

跟隨胡阿姨的生活軌跡，看著她背著背簍穿梭到繁華的解放碑商圈，又帶著各處撿拾的“寶貝”回到十八梯的小旅館，這種在新舊空間的往返穿梭，恰好成為城市變遷的天然線索。

“她的行動、生活空間、與兒子的家庭情感關(guān)系，以及她內(nèi)心的豐富性，讓我覺得這個人物足以支撐起整個故事?！迸酥剧髡f。

這場遲到兩年的相遇，開啟了一段跨越九年的創(chuàng)作緣分，也為十八梯的變遷故事增添了溫暖的色彩。

隨著拍攝的深入，胡阿姨的過往逐漸浮出水面。她年輕時曾擔任出納，因替人擔保背上債務，不得不賣掉房產(chǎn)，最終與丈夫離婚。盡管經(jīng)歷了諸多苦難，胡阿姨卻憑借骨子里的韌勁，從未向生活低頭，還盡力幫助同樣生活困頓的人。

潘志琪坦言：“了解她的過去后，會發(fā)現(xiàn)她的生活很艱難，但她身上的堅韌、樂觀和樸實的善意，十分珍貴?！?/p>

“人盡其力，物盡其用”是胡阿姨常說的話。她總能用勤勞的雙手和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把“別人眼中的廢物”變成花園里的藝術(shù)品，這也是最打動潘志琪的地方?！八钪泻軔勖?，哪怕在收拾垃圾時，角落里也常擺著一盆花?！?/p>

胡阿姨與兒子少斌之間復雜細膩的情感糾葛也很動人。少斌曾評價母親是“最勤勞也最愚蠢的媽媽”，這種夾雜著愛與抱怨的評價，正是生活的真實寫照。在兒子陷入困境時，母親會用保爾·柯察金的故事激勵他：“一個人的精神不能垮，精神垮了就不行！”

從不抱怨環(huán)境，在廢墟中建造“花園”，這種源自內(nèi)心的強大力量，讓潘志琪在拍攝中時常感到震撼：“跟著胡阿姨在城市人流中穿梭，總覺得她在不斷向前奔跑，那種生命力很有感染力。”

從2012年到2021年，9年時間里，潘志琪一人身兼導演、攝影等多職，以“手工匠人”般的專注與執(zhí)著，精心打磨這部作品。

在快節(jié)奏的時代，為何選擇用九年拍攝一部紀錄電影？潘志琪表示，這既源于他堅守的紀錄片創(chuàng)作規(guī)律，也因題材本身的特殊要求。

“紀錄片不能制造矛盾，需要長時間持續(xù)觀察，才能捕捉到真實的生活。”潘志琪說，“而且時代變化的主題需要一定的時間跨度，才能構(gòu)建敘事的底色?！?/p>

9年拍攝積累了約16T的素材，7、800個小時的影像記錄，這讓剪輯階段的取舍格外艱難。潘志琪與剪輯指導徐小明反復斟酌，在海量素材中梳理出清晰脈絡(luò)：“花園的變遷、母子的親情，這兩條線貫穿始終。”

同時，他堅持求實克制的剪輯風格，不刻意煽情或主題先行，“一切故事都在生活里，跟著鏡頭走進他們的世界就行?！?/p>

帶著《胡阿姨的花園》，潘志琪參加了多個國際影展，也收到了來自不同國家觀眾的反饋。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理解胡阿姨的故事沒有國界——世界各地的人都能被她的人格魅力和精神世界所打動。

有一位俄羅斯觀眾對胡阿姨背著恐龍蛋出場的鏡頭印象深刻，她激動地說：“在我們的文化里，她就是一位天馬行空的街頭藝術(shù)家。”

2023年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首映前，潘志琪特意轉(zhuǎn)機重慶，在胡阿姨母子居住的公租房里，用電視播放了成片。這是母子倆第一次回看自己九年的生活影像，“他們時而開心，時而沉思，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自己的故事，心情很復雜?！倍慌缘呐酥剧鳎睬那呐e起了相機。

影片最后，搬離十八梯的胡阿姨，在公租房里重新建起了自己的花園，這是拍攝中的意外之喜，也成為故事最好的結(jié)局。

正如胡阿姨所說“被遺棄的都能活”，她的精神花園從未因空間變遷而凋零。當十八梯舊貌換新顏，胡阿姨的花園也從廢墟中遷移，繼續(xù)蓬勃生長。

“時代向前的力量不可阻擋，但胡阿姨的堅韌正是身處變化中的我們所需要的勇氣?！痹谂酥剧骺磥?，胡阿姨的故事其實是每個人的故事：“這部片子講的不僅是一座物理花園，更是每個人如何守護自己心中的精神家園?！?/p>

就在上映前，少斌在電話里告訴潘志琪，胡阿姨一切都好，只是年紀大了腿腳不太靈活。但她的花園，依舊向著陽光，茁壯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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