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市場，搶一條河魚

7秒鐘，一條魚就能安靜地躺在塑料袋里。

這樣的速度在菜市場里再平凡不過。攤邊的林一卻嚇了一跳，她在外地工作，魚倒是見過，不過是死魚，和冰塊混裝在一起，都是物流的痕跡。但她的目的地不是這里，她說自己要去買河魚，一種只存在于本地早市、食指粗細的小魚。

這種小魚不存在于別處，就在當?shù)?。農(nóng)民們需要在天剛蒙蒙亮時從郊外的河里打撈，趕在將死之際把它們擺在市場路口的籃子里。河魚個頭小，鮮辣入味，深受當?shù)厝讼矏邸Ｇ锾斓絹?，河水越來越冷，魚也越來越少，一斤河魚的價格甚至漲到了25元，但卻能在不到8點的早晨被一搶而空。

這也是林一放假后難得起早的原因。25歲的她長期在北京工作，這次國慶回家，哪都沒去，菜市場倒是成了天天打卡的地方。用她的話說，在濕漉漉的菜市場，不顧形象搶河魚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假期。

很難想象當菜市場和年輕人相互勾連時會發(fā)生什么，這看起來像是一種都市傳說，但事實上，菜市場確實成為了年輕人喜愛的地方，甚至是旅游、回家的打卡地之一。

美團、大眾點評數(shù)據(jù)顯示，近一個月，“菜市場”搜索量環(huán)比增幅超120%，相關攻略筆記數(shù)增幅超110%，評價數(shù)增幅超170%。大眾點評數(shù)據(jù)顯示，近一個月，搜索“菜市場”的用戶中，20-35歲的年輕用戶占比超過70%，其中超6成為女性用戶。在小紅書，“菜市場漫游指南”話題已經(jīng)收獲了超過6000萬的瀏覽量，而豆瓣“菜市場愛好者”小組也達到了接近16萬人。

新鮮的、原始的、明艷的，菜市場的功能性正在轉變，某種程度上，它已經(jīng)是一種生活的撫慰和照見。但更多的，在縣城菜市場里，林一看到了人和食物最真實的關系。

國慶假長，又是擺桌辦酒的大日子，菜市場的干貨店老板娘忙得午飯都來不及吃。她告訴林一，市場里蔬菜攤位老板的女兒在這個國慶出嫁了，她一口氣送了18斤線面。按照當?shù)氐娘L俗，線面越長，未來的日子就越綿長柔軟。

人情往來，在菜市場最為常見，甚至菜市場本身就是一種基于人情的交易。在平時，付賬時如果遇到幾毛幾分的零頭，老板們要么干脆一口抹去，要么拿起一根辣椒、一把蔥，給數(shù)字湊個整。

只是有時候，人情也成了一種負擔。林一的父親常年在一個豬肉攤買肉，和肉販老板也成了朋友，為了照顧兄弟，父親從此再也沒有踏進過別人家的鋪子，肉販也趁機將平時賣不出去的豬肉成堆塞給了他。只是那些豬肉，最終都成了冰箱里僵硬的凍肉。

這是菜市場另一個有趣的地方，林一所認為的生活哲學，在商販的眼里，只是一種純粹的交易行為。

她甚至在菜市場街邊，看到了縣城里的流動攤販。一個年過60的老人告訴她，如果不是國慶城管也放假，自己不可能明目張膽出現(xiàn)在這里。他是縣城下的村民，沒有固定攤位，平時就隱藏在菜市場深處的巷口里，賣一些自種的芋頭和南瓜。自己沒有微信，干脆就用女兒的收款碼，每到月底，女兒再把這筆收入清算給他。

盡管是自種，老人的生計倒還是門四季的生意。他說，芋頭好保存，可以賣到來年2月，等春天來了，蘿卜和青菜長大長高，日子就好過了。

無法被取代的菜市場

作為一種散漫、原始的交易方式，關于菜市場是否會在未來消亡的討論，早在90年代大賣場進入中國后就開始了。

某種程度上，菜市場與現(xiàn)代社會的規(guī)模零售背道而馳，它沒有成熟的供應鏈，一個菜市場的商販一生甚至都要局限在幾平米的攤位里。但有意思的是，菜市場竟然成功抵御了大型連鎖超市，社區(qū)團購和生鮮電商的沖擊，直到今天，它依舊保持著鮮活的生命力。

究其原因，菜市場的煙火氣和野生拯救了它，甚至有人說，傳統(tǒng)菜市場，就是一座城市的靈魂和底色。

魚腥味、泥土味、昏暗的燈光和擁擠的蔬菜水果鮮肉販子，這些生活細節(jié)讓林一覺得鮮活，在北京，她很難和周圍人發(fā)生聯(lián)系，手機里的蔬菜和鮮肉永遠都是標準比例的圖片，她聞不到、看不到、也觸碰不到最真實的食物。

這種野生性，甚至給菜市場帶來了新的演變。Prada曾經(jīng)聯(lián)名了上海烏中市集，將蔬菜水果和時尚聯(lián)系在一起，吸引了許多時尚博主打卡。大片的品牌印花和菜市場與生俱來的顏色，沖撞又融合，或許在品牌的考量里，菜市場天然的生活屬性和背后的想象空間是Prada與其合作的重要原因。

一些菜市場甚至成為了城市地標與景觀。在過去一個月內(nèi)，人們?yōu)榱顺缘皆颇袭數(shù)乜墒秤玫孽r花和野菜，昆明大觀篆新農(nóng)貿(mào)市場關鍵詞搜索量環(huán)比增長接近190%。作為廈門當?shù)睾ｕr市場，廈門八市如今已經(jīng)是游客打卡地之一，海鮮甚至不用走出市場，直接就到了餐桌上。在重慶，烤肉店和咖啡館甚至開到了菜市場里去，人們早起喝杯咖啡，買完肉菜就回家。

更重要的是，菜市場托起了一個巨大的生態(tài)。社會學教授項飆曾經(jīng)用“附近的消失”指代社會微觀層面的一個長期趨勢，描述我們正在遠離那些人與人之間真實的連接。在這種程度上，菜市場就是一種真實又復雜的“附近”，在它的空間內(nèi)，不乏有人與人、人與食物、人與場域的關系。

一個賣家禽的商販告訴林一，自己每周都要去附近的鄉(xiāng)鎮(zhèn)收購農(nóng)民們養(yǎng)的雞鴨和鴿子，如果沒有菜市場的存在，這些農(nóng)村散戶自然要被大型超市所拋下。

和城市不同，商販們還是當?shù)匾恍┬★埖瓿修k小型酒席的重要支撐，在國慶，每天5點不到，飯店老板會趕個大早找到他，定下一天的家禽供應量。至于附近的豬肉販子，嫌收購麻煩，干脆自己養(yǎng)起了豬，他在郊外一口氣養(yǎng)了60頭豬，一周殺一頭，就這樣供起了豬肉攤一年的肉量。

有意思的是，在陽光玫瑰上，林一還發(fā)現(xiàn)了縣城里的“附近”變化。國慶回家，她看到曾經(jīng)的“愛馬仕葡萄”陽光玫瑰突然出現(xiàn)在了菜市場每一家水果攤子上，10塊錢一斤。一問才知道，縣城一家農(nóng)業(yè)公司收購了120畝地，種下了一片陽光玫瑰園，有了產(chǎn)地，陽光玫瑰從此在縣城再也不是什么稀奇水果。

某種意義上，菜市場是除了大自然外，最能感知四季流動和風物的地方。這也說明了為什么當菜市場走向網(wǎng)紅化后，將野生氣息丟失后，反而變得如此乏味的原因。

在林一即將離開菜市場時，她又路過了一大片的流動商販，一個女人正坐在地上賣田螺。林一問女人，你的田螺和別人有什么區(qū)別？

“我這是喝山泉水長大的田螺啊”。女人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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