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故事和小說:一場關于文學經典的漫談(上)
主持人:
馬兵(評論家,山東大學文學院常務副院長)
對談嘉賓:
河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李浩(作家)
劉玉棟(作家,山東作協(xié)副主席)
來到穎燕(評論家,上海文學副主編)
顏煉軍(點評家,南京大學文學院教授)
趙月斌(評論家,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王蘇辛(作家)

我們仍然要重視故事,重視講故事的方法。
馬兵:當我們談論文學經典時,我們總是贊美經典的審美光輝、精神力量和魅力價值。故事似乎不構成經典的核心層面,尤其是在現(xiàn)代主義的洗禮之后。如同喬治 · 斯坦納說,最能代表現(xiàn)代模式的小說,沒有太多的說服力來自故事,來自“聽下一次分解”的古老魅力。第一個問題是關于故事,怎樣理解經典作品的故事性?哪個經典的故事讓你永遠不會忘記?
劉玉棟:什么是經典作品?我的理解是能經得起時間考驗,被不同時代的人反復閱讀的作品。作為一部經典小說,它的故事性一定要經得起時間的考驗。的確,經過現(xiàn)代主義的訓練,經典小說的評價標準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僅僅依靠故事很難成為經典,但并不是說小說的故事性不重要,而是需要圍繞故事做得更多,寫故事的方式更復雜,講故事的難度也越來越大。因此,一些經典小說的復雜性和正義性會讓普通讀者望而卻步。比如喬伊斯的《尤利西斯》、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等經典作品,故事的框架和核心都比較清晰,但普通讀者在閱讀幾次之后并不能理解透徹。但是對于投入的讀者來說,他們的故事表現(xiàn)出一種誘人的氣息,甚至一些片段也可能到達人們心靈和人性的深處,給人們帶來瞬間的震顫。
我永遠不會忘記哪部經典小說的故事?想到格雷厄姆 · 長篇小說《問題的核心》格林。這部小說展示了英國非洲殖民地主人公斯考比的各種生活困境。他的內心一直處于人性、道德和宗教之間的巨大矛盾中,很難擺脫,最終服毒自殺。我至少讀了三遍這部小說。圍繞這個故事,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斯考比的憐憫、憐憫、恐懼、責任和失望,以及面對愛情的復雜心理。情感沖突與糾纏在他心中是準確而真實的,具有普遍性。
李浩:喬治 · 斯坦納所說的有些道理,但是我們也必須看到,現(xiàn)代小說也有一個“螺旋上升”。二十世紀以后,偉大的作家們已經意識到(或重新認識到)故事的魅力及其有效性。所以,在后現(xiàn)代主義浪潮式微之后,現(xiàn)代小說又有了吸收故事魅力,重新構建故事講述方式的“新變化”??匆了灏?· 卡爾維諾,奧爾罕 · 帕慕克,君特 · 格拉斯或者薩爾曼 · 在魯西迪的小說中,故事的魅力顯然很豐富。即使像胡安 · 魯爾福,加西亞 · 在重視現(xiàn)代意識的同時,馬爾克斯的小說也從未放棄過故事介入。然而,此時的故事也許已經不再是“古老”的故事,而是注入了代表和寓意的現(xiàn)代故事。對于小說(尤其是現(xiàn)代小說)來說,它應該包含四種驅動力:故事、語言、情感和智力,而故事的驅動力是這四種驅動力中最不可撤銷和被忽視的。作為一個癡迷于現(xiàn)代方式的小說家,我越來越意識到故事在文本中的重要性,越來越意識到它對小說的推動作用——故事是骨骼,而我們試圖真誠地表達世界(智慧和思考)是骨髓。必須承認,由于故事的刻意撤銷,后現(xiàn)代主義文本很少能成為經典,一些被反復講述的文本將在下一代“溶解”,不再被提及。所以我建議作家朋友要注意故事,注意講故事的方法,雖然這些方法一定要與時俱進,但一定要有“螺旋上升”的變化。
來穎燕:既寫小說又寫評論的??圃浾f過:“我們不會停止閱讀小說,因為正是在那些虛構的故事中,我們試圖找到賦予生命意義的普遍規(guī)律。我們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屬于自己的故事,告訴我們?yōu)槭裁匆?,為什么要生活?!斑@明確地警告我們,我們每個人閱讀和理解經典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故事,講述了我們作為讀者如何與作者“分享同樣的本性,擺脫時間的專權”(哈羅德 · 布魯姆語)。
喬治 · 斯坦納對這一觀點進行了梳理,但也許我們忽略了一點,故事出現(xiàn)在小說之前。故事的力量來源于人類對秩序和合作發(fā)展的渴望,這是赫拉利在《人類簡史》中所表達的一種觀點——虛構故事的力量,讓智人能夠集結大量的人力,靈活合作,發(fā)展各種前所未有的社會結構和文化形態(tài)。本雅明早就總結了故事的本質——古老的故事是由遠方的人帶來的,需要與觀眾交流。所以,對于故事來說,異質和共情是刻在特征中的本質。而且,更重要的是,故事不僅僅是傳達對生活的清晰洞察,而是傳遞著與世界萬物相關的長期生命力和“感覺”。
但喬治 · 斯坦納的分析還是有原因的。它的有效性不在于故事對經典不再重要,而在于這種觀點提醒我們,傳統(tǒng)價值的社區(qū)已經破裂。如果我們不再修復我們對經典的準確和令人敬畏的閱讀態(tài)度,那么生命的意義就會更加隱藏在碎片中。幸運的是,我們每個人都讀經典故事,這是一個鏡像,重新聚合成一個后撤的、更大的情節(jié)。這就是??崎喿x小說的意義,也是赫拉利論點的支撐——只有依靠故事,自我和眾生的歷史才能延續(xù)。正如本雅明所說:講故事的人是一個能讓他生命的燈芯被他嘴里的微弱火焰完全吞噬的人。
趙月斌:故事從來都不是經典的對立。作為一個“有靈性的人”,如果你離開故事,你可能會失敗,甚至無法生存。因此,即使是最現(xiàn)代的小說也不可能完全去除敘事的骨架。所謂經典,往往是能穿越時空的“好故事”。它不需要完全靠劇情取勝,但它必須包含虛構的力量。它讓我們知道世界總是無止境的,重要的是講什么樣的故事。
要是想舉個例子,我想談談胡安。 · 佩德羅是魯爾福的 · 巴拉莫》。這部被馬爾克斯“倒背如流”的中篇小說,翻譯成中文的字數(shù)只有六七萬字,卻被許多中國讀者視為“天書”。因為它不僅顛覆了大家習以為常的線性敘事風格,而且基本上沒有線索清晰、完整的“故事”,乍一看咽不下去。在咬緊牙關通讀之后,我才知道這部小說之所以難讀,并不是因為它沒有講故事,更不是因為它的故事不夠好。中文讀者的主要障礙在于譯文中的錯誤。即便如此,佩德羅也沒有妨礙。 · 在許多讀者眼中,巴拉莫已經成為“杰作”。為什么?正如大海能容納濁流一樣,佩德羅 · 巴拉莫也有一個顛撲不破的好故事。正因為如此,它才能經得起那種無害的曲解、錯譯。在翻譯這本書的過程中,通過反復的考慮、考試、校準,我發(fā)現(xiàn)它的魅力不是炫耀技巧,而是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經歷——這部作品就像一個古老的民間故事,但卻以最簡單的方式發(fā)出迷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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